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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家渡:市井里的"烟火气"

曹家渡:市井里的"烟火气"

17 6月, 2016

胡展奋1955年生,《新民周刊》主笔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上海作协理事。

曹家渡位置图

昔日曹家渡(资料图片)

■本报记者 沈轶伦

弄堂就是一个小江湖。对于如今在空调房间和六七个长辈呵护下长大的孩子来说,很难想象,在当时,一个孩子的成长和智慧并非来自绘本或玩具,而是来自市井。

姚家小开又提着画眉鸟出门了。

这就意味着,隆兴坊弄堂里的斗鸟节目又要开始了。这是属于成年男人们的游戏。童年的胡展奋,勉强能凑去看一眼热闹。但只这一眼就叫他终生难忘:笼布撩开刹那,画眉会面目狰狞地冲进斗笼,一直撕咬到一方头破血流、羽秃毛净方休。这片平日属于生活的弄堂,此刻是残忍的斗场,人山人海的场合里,姚家小开永远是主角。

一袭长衫,面目清秀,漫不经心地提着他的鸟笼。盯着漂亮女人吹口哨,却会掏出口袋里的水果糖给小赤佬们吃。这个酱园的小开,始终鲜活地活在胡展奋的脑海里。连带那个市井气息的隆兴坊,后来都构成了胡展奋看待世界的视角。

曾经的“沪西歹土”

今日,曹家渡紧密联系中山公园、静安寺、长寿路三大商圈,地处长宁、静安、普陀三区交汇之处,交通便捷,商铺林立,时尚高端。但若时间倒退回1940年代前,曹家渡是大量中低收入者草棚简屋的聚集处,背负恶名的“沪西歹土”。

早在清初,曹氏家族在吴淞江(苏州河)设立了曹家义渡口。这一渡口成为当时当地农民从上海到宝山、嘉定等地区的水陆要道。1843年上海开埠后,英美租界越界修筑道路至梵皇渡,借水陆交通之便,清光绪十八年(1892年),第一家榨油作坊在曹家渡设立,接着面粉厂、缫丝厂都开始在曹家渡出现,工厂的繁荣,带来人口的密集。由工厂招募来的男女工人在此做工、居住、繁衍后代,由此成为城市之始。

至抗战前,苏州河沿岸纺织类工厂林立,吸引大批外来务工者集聚。抗战爆发后,闸北、虹口大量难民又聚集于此,刺激曹家渡快速繁荣。相比当时上海境内外国租界的相对安定有序,曹家渡容纳的更多是飘零无依的难民和底层劳动者。一时之间,沿河街道两岸滚地龙林立、贫民的草棚陋室鳞次栉比。由于上海沦陷,曹家渡为日伪政府管辖区域,但越界道路范围内的行政、警务又归租界管辖,虽为各司其职,实则是成为两不管地区,很快烟赌场等行业在此滋生。

“剥猪猡”(抢劫并剥去受害者衣服)、械斗、绑架、黄赌毒娼的猖獗,令曹家渡地区的治安一度令人发指,甚至使得这三个字,成为“正经人家”不愿涉足的区域。1946年4月25日,震惊上海的面粉大王、实业家荣德生(时年71岁)绑架案中,绑匪也是将荣德生藏于曹家渡老公益坊100号的绑匪私设的黑牢中。

这么一个区域,在1949年上海解放后,经人民政府着力于整顿后,环境改善,增设夜校,恢复电车,抓捕黑恶势力,有了极大改善。随着工人地位在城市的提升,曹家渡的失序状态被纳入了城市规整如一的管理中。但要让这个地区洗脱贫穷、脏乱、治安混乱的污名,却非一夕之功。到了1950年代,赌场被关闭、麻将被取缔、舞厅也逐渐销声匿迹,但一些旧社会遗留在此地的习气,却依旧残留在弄堂的深处、街角的旮旯里。

几个“白相人”

胡展奋幼时居住的隆兴坊,位于康定路1190弄,如今早已不复存在。1950年代,这里是一个城市平民和中下收入者混居的石库门房子。据说早年刚刚建成之初,还有些高收入者、工厂管理阶层居住在这个弄堂,但1930年代一场火灾后,略有身家的人都尽数搬走,余下的就是些无力改变现状的普通人家了。

到了1950年代,这里的生活场景是逼仄的,煤卫合用、房客众多,三六九等,鱼目混杂,但大家的生活也是有共同点的,那就是每日的清晨,不论贫富,家家户户都要提着马桶出来倒。

于所有营营役役的人家中,居住在弄堂里有几个“白相人”,让胡展奋印象深刻。

头一个,斗鸟的姚小开。成天晃膀子,也不工作,却吃穿不愁,会向周边的棺材铺、煤球店收要保护费,会流里流气地对着路过的漂亮女人吹口哨,但对孩子们却是好的。他的长衫口袋里,永远备着糖,自己不吃,就是给小孩子们吃。孩子们被父母管教着,要离此人远一点,但其实小鬼头们心里,却是不讨厌姚小开的。

姚小开一身“大哥”习气,也有大哥的江湖义气。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,粮食配给。每月下旬,到了分发粮米的日子,家家户户的主妇难免焦虑,姚小开会自动站出来维护秩序,劝张家妈不要挤,李家妈不要急。有这么一个人在弄堂里坐镇,虽然不务正业,但却在弄堂里人缘很不坏。

跟着姚小开混的,是一个叫小狗子的男人。解放前他曾经是个吸毒者。解放后,虽然已被勒令戒毒,但瘾头未去。隆兴坊的另一头开在余姚路上,门口一个大饼摊头,是居民们日常买早饭的去处。这个小狗子就弄了头痛粉、扑热息痛,小钵头碾碾碎,摊开在手心里也一样是“白粉”。他蹲在大饼摊头旁,专门等着刚出炉的大饼,从炉子里被吊出来的刹那,他立刻把白粉夹在这火热喷香的大饼里,整个人长吸一口气,如获至宝地吃下去。里弄干部见状,往往上前抓着呵斥。小狗子就笑眯眯地回答说:“我在吃药呀。”

弄堂即江湖

1950年代后,在曹家渡地区,黄赌毒的事情被清理殆尽了,舞厅酒馆也没人再光顾,书场还被保留着。

胡展奋的父母是双职工,对几个孩子也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。幼时的胡展奋,往往就随着爷爷去曹家渡地区的几个茶楼听书。爷爷有钱的时候,去曹家渡五角场的春园茶楼;没钱的时候,光顾余姚路上的蹩脚茶馆。但只要一进茶楼,爷爷就不再约束他,而胡展奋也就在这个环境里随意走动观察,如入大观园一般,好奇也兴奋地探索着成人世界的一面。

茶馆里多是中老年人。店小二扔过来扔过去的热毛巾在半空飞舞如杂技演员。客人们坐在茶馆听书,可以向外叫外卖送来,各色上海点心如拌面、小馄饨、春卷、两面黄等如流水一样不断,由堂倌送进场内。桌上更是永远有吃不完的山楂瓜子小蜜饯。小胡展奋在这流水的世界里穿梭,观看台面上成年人的言语来去,也因着小孩的身高优势,可以清楚看到桌面下的各种“暗戳戳”。凡此种种奇闻景象,加上台上说的传奇演绎,真叫一个小孩目眩神迷,也让他初识人情世故。

弄堂就是一个小江湖。对于如今在空调房间和六七个长辈呵护下长大的孩子来说,很难想象,在当时,一个孩子的成长和智慧,并非来自绘本或玩具,而是来自市井。

隆兴坊本身并无特殊的建筑学价值,但其围拢的这个小天地,却是孩童们学着认知和建构秩序的试验场。胡展奋记得,弄堂里有个大约一米多高的水泥铸就的淘米池,是居民们公用的水池。平日,主妇们在这里淘米洗菜,还会有节俭的老妈去捡拾水里人家淘下来的碎米。

盛暑天气,弄堂里的小赤佬们却不管这水池的用处。一个个跳进去洗澡嬉戏。但就是这么淘气的行为,却也有着鲜明等级。弄堂的“孩子王”洗第一道,剩下的大孩子洗第二道,余下的瘦弱小孩子们也只能用残水润润身体罢了。弄堂里的妈妈们发现,每每叫骂着出来赶孩子。

这叫声,如今已经随着弄堂的消失而消失了。随之消失的,还有弄堂里孩童嬉水的声音、弄堂里的“白相人”斗鸟的声音、家家户户敲着脸盆追击麻雀的声音,和主妇们勤勤恳恳倒马桶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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